1929年在巴塞罗纳举行的世界博览会,弥漫着一股明显的不安气氛,与会者在参观Ludwig Mies van der Rohe所设计的German Pavilion的时候(建筑物于1986年在原址复建,后改名为Barcelona Pavilion),应该没有想过自己正在目睹简约主义的诞生。他们只知道,眼前是一幢他们从没见过的建筑物,简约得只剩下墙壁、玻璃、石材、金属——唯一的装饰是那个出自Georg Kolbe手笔的雕像。Mies后来获邀出任包豪斯学校的校长,直至1933年被执政的纳粹政权所取缔。Mies的Barcelona Pavilion奠定了日后国际风格的基础,他所提出的“少即是多”口号,以及几乎所有办公室接待处都放有一张由他设计的Barcelona Chair(纵然是膺品),都在在影响了往后全球的美学发展。
简约主义在非正式诞生后90年至今,在国际间一直声名狼藉。新加坡国家美术馆近日举行以“Minimalism简约主义”为主题的展览(至4月14日为止),另一边厢Robert Venturi曾提出 “少即是乏味”的讽刺口号,以抗衡简约主义,后来更卷起了被喻为极繁主义的设计风潮,可见凡事皆有可能。
简约主义一直都被误解,许多曾造访Barcelona Pavilion的人眼中只有洞石和玛瑙石,认为简约即等同奢华。其他人则只看到一个空殻结构,以为设计师以此为借口,偷工减料,忽略了细节设计。其实他们完全错过了重点,只有亲历过其境的朝圣者,才会明白Mies的设计由衷所在。简约主义的最美之处,在于它去芜存菁,让一切都回归到生活的基本,同时将材质——不管是夹板或花梨木——最纯粹的自然状态,提升到装饰的层次。套用近藤麻理惠的话,简约主义能够让人怦心动,全因它直接、利落,将物料的天然美发挥到极致。
最可笑的讽刺是,简约主义在幅员辽阔的地方大行其道,在弹丸之地却反而被嗤以之鼻。在加拿大北部、北欧国家、俄罗斯西部以及华北等地,简单利落的建筑物,讲究形态、结构、天然物料、与周边环境契合的设计比比皆是。这些地方由于位处遍远,人口不多,故能够不受其他设计风潮的左右,坚守以功能性为主导的建筑原则。
以加拿大Whitehorse白马市为基地的Kobayashi + Zedda建筑事务所,其作品Woodland 住宅基本上由两个盒子呈直角交叠而成。项目位于加拿大 Yukon育空地区首都外围,占地483,000平方公里的地方仅居住了36,000人口,人口密度为0.08人/平方米。将数字放诸香港,根据房屋协会2018发表的报告,单单华富邨的人口便有26,000,屋邨总面积却只有约0.01 平方公里。斯德哥尔摩建筑师Tham & Videgård在苏格兰Gotland岛上刚设计了一间度假屋,占地135平方米,放眼所见四野无人,室内墙壁和天花覆盖以雪松木,木表面上的树节纹理是空间里唯一的缀饰。
在香港,极繁主义一直当道。香港贵为国际级第一城市,人均房价冠绝全球,居住面积之小同时闻名世界。香港地囤积狂俯拾皆是,造就了迷你仓的大行其道;至于没有囤积习惯的人,却会不假思索把不常用的东西扔掉。面对日益严重的可持续议题,政府的回应是征收港币5毫的胶袋税,然而堆填区却依旧堆满各种各样的建筑废料。堆积如山的废物就像台风一样,当香港北面的边界变得越来越模糊,这道风只会越吹越猛烈,慢慢将这个小城压得透不过气来。
Mies提出简约主义至今差不多有一百年,发展至此,简约主义极可有能是通往可持续生活方式的门径。在某些国家里,很多实践可持续生活方式的人,几十年来都穿着同一件冬衣;他们绝对能负担得起600甚至6,000平方米的房子,却选择居住在60平方米的窝居里,因为他们知道居住环境越小,代表与家人的距离也越密切。对他们而言,零废物并非口号,而是唯一的出路。他们会把水果或蔬菜皮等厨余收集,静待它们分解成肥料,用来栽种更可口的水果和蔬菜。旧衣物裁成小块后,可用来抺窗或抹枱。至于建筑物,采用太阳能或风力发电、循环用水等技术几乎已成习惯的一部分,目的只是为了将大自然最宝贵的资源留给后代使用。
个子圆圆胖胖、最爱喝酒和食雪茄的Mies,或许从未曾想过,他所提出的简约主义会带来如此巨大的环保回响。这位德国建筑师,在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后,深深意识到这个地球是何等脆弱,假如简约主义有机会发展成为二十一世纪的可持续美学主张,相信他定必同意并会送上最衷心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