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世纪的荷兰画家老彼得.勃鲁盖尔(Pieter Bruegel the Elder),非常擅长画大型画,许多现代人或曾在不同书籍的封面或者其他地方看过他画的《通天塔》,取材自圣经故事中象征人骄傲胆敢与天比高的巴别塔。大家也许为塔的精奇结构所震摄,很少留意到画下方极细小的人物:皇帝在地上巡视工程,砌砖匠的剪影在塔上,没有人看到彼此。这也是人类虚妄的象征:人类所建立的大得连人自己也比下去,无穷的物欲最终产生的是非人的世界。
《通天塔》在老勃鲁盖尔的芸芸画作中事实上并不典型,老勃鲁盖尔最擅长的其实是乡村小镇群像。老勃鲁盖尔的独特之处在于他将一般用于风景地势画的布局用来呈现农镇风情。1565年成画的《雪中猎手》便是相当具代表性的作品。画的视角由从野外归来的猎人和从犬,伸延开去,雪中的村庄和恢宏的冬景融而为一,从远看去农闲的村民如蝼蚁苍生般细小,不知何故都没有留在屋内,可能是在等待同村猎人带着猎物归村,苍凉的冬日便稍稍添上人气。在宗教战争正盛的荷兰、佛兰德思一带,画家选择呈现冰冷世界中微细的和谐乡村生活,相当具深意。
《雪中猎手》和老勃鲁盖尔许多画作一样,画中的村庄生活,户内和户外都没有明确的分野,村人要么就在屋外,或工作或闲暇,要么就在屋内观察、与邻人交流,似乎显示当时欧洲农人具有相当紧密的社群生活。即使是室内画《农人婚礼》,视角也是由喜庆的屋内伸延到屋外,正正说明了现代人那种公私领域壁垒分明的境况,在十六世纪的荷兰农民之间尚未出现。老勃鲁盖尔一幅《荷兰谚语》不仅是化用视觉图像呈现俚俗日常的市井语言,显示凡人的智慧和俗语的趣味,观其画中身体在村庄空间的陈列,也在在显示一种嘉年华式的创意混乱,社会阶层秩序的失效,某程度上预示了荷兰日后成为平等的共和国。
1567年的《无辜者大屠杀》化用希律王追杀新生弥赛亚的圣经故事,叙述西班牙军以清除异端邪说为名对弗拉芒发动的战争和屠杀,画的布局仍然是老勃鲁盖尔为之闻名的村庄群像,但屠杀的场面相当残忍,有妇女为死去的婴儿痛哭,有男人试图把孩子偷偷运走,有士兵把孩子拖出屋外,有军人在一角小便。群众在村落的街头,面对军人庞大无可抵挡的暴力,几乎乱作一团,许多事情在同一时间发生。同样是户外开放的村落空间,《无辜者大屠杀》说的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人民被当权者残忍迫害、无处躲避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