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空间”这个词语在不少的地理和空间理论里反覆出现,但不同的人为这个词赋予的意义都不同。其中比较直观的可能算是雷.奥登堡(Ray Oldenburg)的说法。这位美国社会学家早在1989年用“third place”来形容咖啡室、书店、杂货店等属工作和私人空间以外、同时具有消费和社区建设功能的社交公共空间。有别于哈巴马斯以报章媒体为主的“公共层面”概念,这种第三空间的公共政治功能更加非正式、更贴近一般人的日常生活,除了这些空间本身资本主义的面向外,也要比刊物辩论更非意识形态化一些。但同时,据奥登堡的说法,正因为这些特质,这些空间令人更安心表现自己、自由连结,更贴近雅典古典广场的民主空间。
后殖理论家荷米.巴巴(Homi Bhabha)早有“第三空间”(Third Space)的说法,用来形容在殖民宗主文化和原生文化交杂下产生的后殖民混杂文化空间。这些前殖民空间里,文化交错混杂导致权力差距的悬搁,殖民和被殖民之间的分野在后殖混种身上不再显然易见。批判都市研究者爱德华.索亚(Edward W. Soja)进一步发展巴巴的概念,指出人类生活的三种空间:以物质实形影响人类生活、由工程师、城市规划者、地理学家物理形构的“第一空间”;人类思索想像、按图索骥、由建筑师、艺术家、哲学家以精神消化重现的“第二空间”;和在两者接合之处、在真实和想像之间、由众人共享和社会重构的“第三空间”。
无独有偶,有二必有三,中国作家阎连科在解释拉丁美洲的魔幻写实时,也用上了“第三空间”一词。“第三空间”是小说里真实和想像交接之处,叙事里悬搁怀疑的空间,那里神话和现实的分界变得模糊,人把手放进热油里不会受伤,男人一觉醒来会变成甲虫,曾祖母活到百多岁还会为自己缠尸布,荒诞的事情毋须也没有解释。
这些“第三空间”的语境各有殊异,但“第三空间”指称的,不是实在的领域,反而不约而同是某种边缘和接合的暧昧地带,既是不同空间的边界同时质疑空间边疆的必然性,同时是某种自由——现实和想像之间——实践的场所。这些空间并非打破了所有规限,却是因为规限将定未定、犹疑不决之际,令某些我们赖以理解世界的框架变得模糊,反而造就了更多可能性。第三空间无视“内”“外”的差别,边界的边界,好像为第一、第二空间所排除却实质反过来容纳了它们,在最不可能、最不显眼的地方,实现了那么一刹的魔幻时刻。自由是某种空间的经验。